2017年大年初二晚上, 索先生从垃圾桶里捡起了半小时前被我扔掉的验孕纸,浅到被我完全忽略掉的红杠在索先生模糊不清的表情里焕发了生机。五天后验血,得到了索知然来报到的确切消息。自此,开始了漫长的39周。伴随着原始心管搏动,一颗直径两厘米的囊肿异军突起,心里惴惴,猜想着各种不太好的可能,着三个月后囊肿能如医生所说自然消失。一夜一夜地画画,转移不安,稳定情绪,画了三个月,囊肿消失了。 春风来了 ,树木生发了新芽。下班奔向菜市场,拎着时令鲜蔬回厨房,晚霞温润,楼后的苗圃鹅黄新绿渐次升腾,食材在热油里翻滚,大汗淋漓的索先生从球场回来扎进厨房,假模假样地帮厨,认认真真地灶台残局。一切妥当,天黑透,孩子们的嬉闹声准时从楼下传来。出门散步,据说每天至少半小时散步利于顺产。家属楼下是遛孩子的妈妈们,有些在上见过面。挂上耳麦,避开人群, 目不斜视,趁着夜幕伪装得像不认识她们一样虚着心朝前走,绕着漆黑的空无一人的礼堂四周转圈。一个人待着真好。五个月后,肚子显形。部队大院绿树成荫,那些参天大树的树冠连成一个巨大的穹顶,夜色中气势磅礴。娶了青海姑娘的安徽小伙的父母带着一只小京巴出现在礼堂附近,逆时针转圈时,总会遇到顺时针走来的他们。有些尴尬,有些不自在,折道另觅篮球场作为新的散步。 远离市区的部队大院总不那么热,夜间有凉风。一圈一圈转着,肚子也一圈一圈长大,身形渐渐笨重,走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索先生不加班的晚上,转圈散步改为去聂村口的小店买蔬菜和水果,听他讲各种有趣的雷人的事情。大妈们的广场舞扭得尽兴,音乐震天,怕索知然觉得吵,很快离开。朴树新专辑上线那天,心里的喜悦快要跳出来,没让索先生跟着,脚步轻快地走,中,每一首等了14年的歌都让我内心颤动,《Foreve young》响起时,整个人都燃了。这是对怀孕那段时光最清晰的记忆。
当然还有每次产检时的忐忑,等待产检结果时的焦灼,对那些有惊无险的异常的担心,对生产时以及孩子出生后将面临一堆问题的恐惧,还有手脚,尿频、疼,体温高、妊娠痒疹、觉少甚至彻夜不眠等不适感的。
2017年的夏天特别热,每天都汗如雨注,感觉把一辈子的汗都流完了。早上五点准时醒,彻夜不关的窗户吹进一丝凉风,空灵的鸟鸣回荡在安静的大院里,很久之后才知道是布谷鸟的叫声。等索知然的晨间运动结束,索先生把早饭端上桌,一天又开始了。没有孕吐,体重直线+斤,自觉臃肿不堪,几个月没照镜子。吃得并不多,肉都不知道从哪来的。前六个月索知然的生长速度符合月龄,七个月后加速生长,每次体检都被医生少吃,但控制无效。孩子头大会加大生产困难,自带的阴性血又加重了我对生产的恐惧。好在索知然在最后两个月四肢猛长,头围生长速度放缓,出生方式和出生体重都比较理想。
9月25日开始休假,距离预产期还有12天,当时走都觉得沉重,静待索知然发动。26日早晨,和妈妈、大耿去食堂吃饭,决定27日早晨还去食堂吃,权当晨间散步。至今都觉得生命的出生神奇又神秘。瓜熟蒂落小生命自主完成,这个过程哪怕是孕育者母亲都无力干预。索知然是如何知道自己该出生了?是母亲体内某类激素达到一定浓度的催化作用?还是小生命体内某种神秘力量的?27日凌晨两点多,索知然开始发动,片刻惊慌后,给大耿打电话,平躺床上,算是气定神闲地指挥索先生准备入院的东西,心中反复核实有无遗漏。大耿联系好医生,三点多入院,肚子隐隐有感觉。医生检查开了两指。登记、抽血一系列工作完成后,被告知无床位,暂时到有一张床的小屋子等待时间的催化。走过待产区,大多数产妇都静卧,手里举着手机分散注意力。只有一位产妇大声嚎叫着,向医生诉说着她的痛苦,面部被剧痛得,那叫声对我造成了紧张的刺激,顿时汗毛竖遍了身体,我走出待产区,在病房走廊里来回,一段时间过去,阵痛加重。回到小屋,蜷缩在床一角,闭眼咬牙一动不动地着间隔越来越短、程度越来越重的阵痛。开了五指后,四肢逐渐扭曲,举拳砸墙。通知中午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上产床,终于在咬碎后槽牙之前望见了黎明的曙光!把家属叫进来,说一个人在这躺了几个小时了,可怜的,快照顾一下。我气息不匀地扭曲着,一声不吭地砸墙,身边每一个安着陪我的人都让我觉得很烦。
进了产房,没有之前采访过的医院的温馨布置,手术室般冰冷。在那里,我经历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痛苦,最的孤独和最无力的无奈。在剧痛中,佝偻着身体挪步到产房,认真打量了产房的布置,确定体重秤、清洗池、婴儿床分别在哪里。上产床的瞬间,就把自己当成了一块肉,随便怎么猛烈吧,只要索知然能平安出生。距离我们见面,只差一声啼哭。
然而并不是。大概是习惯了初产妇的漫长产程,也见惯了各类产妇在产床上的不一表现,助产士有些漫不经心,指导我如何用力,如何缩短产程,争取在两点前结束。人工破水,羊水状态不好,需要尽快生产。抓住每一次阵痛用力,阵痛过后,稍加喘息的同时琢磨索知然在里面干嘛呢,他能不能感受到我的痛苦?或许他也一样苦着,在努力往出走,经历着破壳而出的痛。除了我,没人能帮助他,我必须,必须努力,必须顺利带他出生。身体已经瘫软如泥,意志却坚硬如铁。生命的降生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孕育和生产的过程都可以用来形容。对血脉相连、同呼吸、共命运这些词的体感,就在一次次阵痛中清晰起来。宫缩频率不够,医生用了催产素。一支定价八毛钱的催产素的威力堪比绞肉机,不再有阵痛间隙,难以名状的疼翻滚着铺天盖地袭来,双腿肌肉痉挛,大口喘着粗气。26日晚上没吃饭,27日早上只吃了两个包子,体力严重不足,生产难度倍增,多么痛的!最严重的痛苦,最的孤独和最无力的无奈同时抵达,这注定是一场的孤独之战。担心索知然在里面的状态,不放过每一次阵痛。阵痛来袭时用尽全力生产带来的疼痛感,前所未有,每次用力都达不到该有的强度,每次用力过后都只剩半口气吊着,几乎没有喘息就又把另半口气使了出去,大汗淋漓。终于,助产士和医生过来了,不再留我一人在产床上挣扎。医生站在我身边说:你一声不吭到现在已经很棒了,大部分产妇到最后都烦躁不安,不啃声的极少。生孩子都是这样,我两个孩子都是这么生的。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这种感同的安慰让我获得了巨大的能量。医生的指导,努力控制着因疼痛而扭动的身体,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做梦一般,索知然出生了。我望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两点二十。几秒钟后我听到了他响亮的啼哭,但哭声越来越远,医生和助产士拍打着我,不停重复着我的名字,我恢复了知觉,努力睁开了眼。
12个小时,终于见面了。他在我身体里蜷缩了9个多月,努力成长了9个多月,我为他了9个多月,为让他长得更好尽力了9个多月。回想那些长在一起的日子,是幸福的。看到他的第一眼,使劲辨认他长得更像谁,结论是谁都不像。包裹好他,放在产床边的婴儿床上,缝合伤口时,一直望着他。皮肤有些皱,有些肿,黑黑的眼睛慢慢转动着,头发茂密,这就是我的孩子?真的是我生的?我居然真的生了个孩子!接下来,几乎是盯着他看了三天三夜,毫无睡意,虚脱的身体像打了兴奋剂一般,怎么都看不够。只有下床直不起身、迈不动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个虚弱的产妇。
因为出生时吞咽了羊水,影响,又怕引发肺部感染,第二天中午,索知然被推去洗胃。他被推走的时候,我很奇怪我竟然一点都不难过,我怎么能一点都不难过呢?可我惊奇地发现,我已经泪流满面。用手抹了两把泪,索知然已经回来了,前后不到十分钟。初为人母到底还是慌乱的,不论心理、情感还是生物钟。
现在索知然6个月了,体重20斤,每天笑吟吟,学会了不少本领。从口鼻一起喷奶,到黄疸不退,到学会吃手,再到会笑,会笑出声,会趴着抬头,会翻身,会靠着坐。为他发生的每个小问题揪心揪肺,抱着手机狂查攻略,以应对新生儿出生后出现的各种被我当做不正常情况的正常生理现象。紧张不安的第一个月,带着索知然跑了四趟医院。6个月忽悠而过,每次起夜,怀里的小孩睡得沉稳踏实,气息均匀,紧靠我的身体,相依为命的感觉油然而生。以前无所的,现在懂了害怕。要好自己的身体,要让自己的进化的更成熟,要学习更多的育儿知识,才能给他更好的成长。
2017年柳暗花明的事情不少。 怀孕8个月时,遇部队清房,宿舍不能再住,得搬回自己的房子,和索先生面临着一城两地的境遇,意味着我将独自生活直至生产。计划在部队旁边的小区租房,不耽误索先生工作,也方便他照顾我。不料几天后,索先生接到调令,从团里调到同城的师部。正想在师部附近租房,索先生一战友把自己在师部家属院内暂时不住的宿舍借给我们,解了燃眉之急。房子年久不居,积垢难除,花了四天时间彻底清扫,整理出个样子。搬家那天秋雨绵绵,一箱书进水,毁了几本精装书。第二天,我发了条朋友圈这楼太老了,老到建设时没有防水设计,老到电线的功率无法满足现在的日常需求,老到卫生间只容一人转身,老到内墙斑驳外墙脱落。但也老到所有卧室全部朝阳,老到窗外老树林立,老到每一个小院都飘着家常饭香,老到储藏室前挂满秋收的喜悦。宿舍距离大耿家步行仅需十分钟,和爸妈近在咫尺的感觉真好。现在依然住在这个老屋,屋里的大部分物件都已搬回自己的房子,下周末再经历一次搬家,或许不久后又会搬回宿舍大院。2015结婚到现在,自己的房子空着不住,搬来搬去,居无定所,双脚不着地。父亲大病化疗,我小病手术,心态也不着地。怀念在团部大院那一年风轻云淡的日子,大院幽静,一队队迷彩服是有形的安全墙。
索知然的出生为我打开了生活的另一扇大门。前看似花香鸟语四射,实则蜿蜒曲折荆棘密布。 和几乎陌生的婆婆突然生活在一起,心理、情感上的不适和交流上的障碍一度给我带来严重的困扰。心怀,却也难敌生活习惯上的巨大差异造成的和愤懑。每个索知然安睡的下午,拿朴树的《猎户星座》刷耳朵,窗外树影婆娑,屋里静得出奇,有足够的时间放空自己。如果说结婚只是换了一种生活方式,还可以诗和远方 ,那么生子之后就必须要接受繁琐,承受压力,改变人际交往方面的惯性思维,蜕掉一层长在头脑里的坚硬的壳,让身体和心灵都柔软下来。轻松平和的家庭对孩子的成长有利,对自己的人生也是积极的促进。 我的成长经历几乎没有游戏,过得像退休干部,不爱玩儿,也不爱游戏。现在要学会玩儿,学会做游戏,尤其和小孩做游戏。学着接纳不同,放过自己,和日子和解。事情有缓儿吗?有缓儿就不着急。现在和婆婆的相处向前迈了一大步,挺好。对我来说,诗和远方越来越具体。枕边的书里藏着诗和远方,手中的机票连着诗和远方,瓶里的鲜花绽放着诗和远方,厨房的砂锅里煨着诗和远方,只要身心愉悦,一粒花生豆也能嚼出诗和远方。